【狗博】一路向南(二)~(三)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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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濛濛晓雾初开,皓皓旭日方升。

 

大天狗睁开了双目,大雪已停,窗外射入的晨光让他一瞬间有些晕眩。动了动胳膊,手臂是难以想象的轻快,链条已被除去,随后肢体的痛感也逐渐苏醒。

 

勉强撑起半边身子,他看见青年正在离榻上不远的地方手忙脚乱的整理屋内杂乱的器物。一见他醒了,立刻停住手中的活。

青年的脖子上还扎了麻布的布条,正是他之前咬过的那处。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纠缠了一会儿,随着“锵”的一声脆响,青年手中太刀出鞘,森冷的刀锋抵在了大天狗的咽喉上。

 

“为你自己着想,你最好安分点。”他这么说着,“别忘了你还是别人的战利品,若再做出攻击我的举动,我会毫不犹豫还手。”

 

大天狗冷冷的看着他,不说话。将大天狗的沉默当成了默认,青年归剑入鞘,继续去把一个脏兮兮的柜子扶起,推到墙边。

 

大天狗从他身上移开视线,略微打量了一下屋子。大概是闲置了很久的民宅,积灰很厚,家具破败,但经过一番简单的打理,勉强可以住人。自己的身上,包括残损的翅膀,也经过了简单的包扎。视线回到青年身上,他忽然觉得很想笑,很讽刺。

 

青年的容貌上没有跟“源博雅”有任何相似之处。

 

一举一动都显示此人有着良好的教养,举止优雅又不失凌厉。

 

翅膀上包扎细致的干净布条,展示了此人坚决不承认但其实泛滥的同情心。

 

门背后斜倚着厚重的长弓,一支简约又精致的竹笛别在青年的腰上。

 

大天狗毫无理由的确信,这个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曾经的挚友,后来最棘手的仇敌,转生之后的“源博雅”。

 

前世的记忆被抹去,无忧无虑生活着的,不记得毁掉过自己崇尚之物的,还给了自己致命一击过的“源博雅”。

 

“喂,发什么呆?”

 

对方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血流太多,脑筋不太好使了吗?你应该是会说话的妖怪吧?”青年已清理完了案子下方的杂物,蹙着眉但终究还是靠了过来。“还是说口干了?嘛,受了伤也是正常的。”

 

床沿放着一壶清水,应该是给他清洗伤口还剩下的。青年从旁拿过一只茶杯,虽然陈旧但洗的相当干净,倒了一杯水递到大天狗面前。

 

大天狗缓缓伸出手,在青年期待的目光中接过了杯子。

 

随后他一个挥手,那杯水泼了出来,全部都浇在了青年脸上。

 

青年几乎怔住。水滴沿着他的黑发,湿答答的往下滴。

 

“走开。”

嘶哑的嗓音。这是青年听到的第一句大天狗对他说的话。

 

 

杯子从大天狗手中滑落坠地,灰瓷破裂发出清脆的响声,案上的布包也被碰落,一面古朴的圆镜掉落在地。

大天狗背部翅膀撞上墙壁发出闷响,青年愤怒地将他按在墙上,紧拽的拳头下一个瞬间就会揍过来。

 

此时他也是第一次对上大天狗的眼。

他怔了怔,不能否认这个妖怪的眼睛好看的让人羡慕,但他没见过这般灼人的眼神,像深海中燃烧着的火焰,冻入骨髓的冷漠下是刻骨的恨意。

究竟遭遇过什么,才会让这个妖怪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这笼中妖怪时的惨状,被人类这般对待,心怀怨恨也是正常的吧。心中的声音这样说服着自己。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那一拳砸在了大天狗耳畔,土墙上随着龟裂声落下细碎的土渣。

 

“……自生自灭吧你。”终于恨恨撂下一句,青年甩门而去。

 

身子缓缓滑落回榻上,大天狗视线上移,盯着房梁看着许久,直到太阳逐渐升高又逐渐西沉,眼珠子也没改变方向。

因为翅膀的缘故他原本的姿势是侧卧着的,稍微碰触到翅尖一下就能品尝到骨头开裂的感觉,他现在却压着翅膀像人类一般躺着,仿佛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太多的事情要思考,太多的情绪想宣泄,而他立誓要找到的人近在眼前,他却一时不知如何下手。直接杀了一来太便宜他了,二来自己目前的体力也很难做到。

 

力量……想到这点,双臂的麻痹和胸口的疼痛感清楚的提醒他封印还未解开。也根本就解不开。天照大御神的封印,大概只有安倍晴明在世再经过数个月的阵法准备才有一线解开的希望,他根本指望不上。

 

挣扎着扯过塌前的茶壶,将冰凉的茶水灌进喉咙。呛了几记,目光转向地面,那里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是方才从案上布包里滑落之物,似乎是一面圆镜。上面繁复的雕纹一下子就引起了大天狗的注意,他伸手摸去,冰凉的金属竟然仿佛微微泛出热度来。翻过来看,镜面如一泓碧湖,竟照不出自己的影子,只有一圈一圈的波纹朝着镜子边缘荡漾。

 

竟然是[八咫镜]。他刚刚接管伊邪那岐神社之时还见过它一次。大天狗心头疑惑,上古尊神的御灵,为什么会被那个青年随身携带?这面镜子向来由皇室看管,若是皇室祭出它来使用,只怕是因为人间界的土地快要面目全非了。看来这几百年,也是发生了不少事啊。

 

等等,这面镜子——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目不转睛的盯着镜面看,随后颤抖着在镜面上画下一道符文。镜面毫无改变,他方才想起自己妖力全失。

 

尽全力将镜面磕在墙角,随着尖锐的声响,镜面毫发无损,只有一缕淡紫色的烟雾溢出,很快消散在空气中,他也痛的倒抽一口凉气。镜子被扔向地面之时,他的掌心出现了一道灼烧的痕迹。

 

“果然是这样。”大天狗喃喃道,“果然是这样……!”灼烧感很强烈,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痛似的,只觉得无比亢奋。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扶住床榻边的案子,大力打开窗让冷风灌进来。经过最初的愤怒和冲动,他努力让自己恢复着往日的冷静。冰凉的空气让脑子也清楚了不少,他看见窗外依旧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雪已经停了,一轮圆月在枝影横斜中挂在半空。

 

平安京从不会积这么厚的雪。这里果然是日本的极北之地——虾夷地。

 

夜色苍茫。就像仿佛从夜色中诞生出来一般、自己的前主人那样。远远近近是高低起伏的雪岭。他看见最远处的积雪和别处有些许不同,似乎是开裂着的,雪块之间有不小的缝隙。大天狗很快便明白,那是漂浮在阿寒湖上的冰雪。

 

离关押自己的地方还真是近啊。他无不讽刺的想着。如果说自己能够挣开湖底的束缚,那本身也意味封印的力量变弱了。

 

受了几百年的罪,居然也逮到了机会,破狱而出。许是神明开了眼,才让他重返人间。

他的喉咙里涌出遏制不住的大笑。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如果八咫镜真是如我所想……黑晴明大人,我知道怎么取回力量了……!”重新仰起头时,大天狗湛蓝的瞳孔中充满了对毁灭的兴奋与期待。

 

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他又清楚的听见了胸膛里传来的噪鼓声。

 

眼下跟这个人类作意气之争是没有意义的。那个人既然能启用八咫镜,倒不如加以利用。

顺利的话,不但能取回力量,还能为这片土地找回沦丧的大义……

 

推门声忽然传来。转过头去,青年已大踏步的走近屋子。他将手中的两只野兔一丢,几扎采摘来的药草和从村民那收购的药膏成品放在了门边,才取下披风抖了抖上面的雪。

 

见他露出警惕之色,年轻的武士朝他走来,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收起你那眼神,我不是他们。”他说,“我是出羽国的足利梓,为除妖来此修行。我知道虾夷人们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但你现在很安全。”

 

这一世你叫这个名字吗。大天狗想。你居然对我的行为做出了这种理解。不如说这倒正常,毕竟上一世的事情,你已忘得干干净净。

 

“说你是战利品,只是为了带你出来。你既然不是做了邪恶的事而被关,我觉得你不应该受到那种对待,就顺手把你弄出来,仅此而已。”他一抬下颌,“等你能动了,你爱去哪就去哪。放心,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还真是令人发指的正义感。大天狗心中冷笑。

 

“当然,你继续留着养伤我也不会轰你出去,我没有虐待妖怪的习惯。”

 

青年说着,一边转过身去,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把一个刚才拖来的木质圆火盆放在陈旧的地板上,又给里面的木炭引了火。过了一小会,木炭转红,发出钢针折断似的小小的声音。

 

破屋内的空气变得暖和了一点,他看见大天狗似乎下意识朝火盆的方向靠了靠,稍微安了些心。即使这只妖怪非常耐寒——没有人会讨厌温暖,妖怪也一样的吧?

 

自己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为什么要忍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明明是自己救了他啊。青年有些愤恨的捶了捶墙,看到这个妖怪就有非常不适的感觉——好像他搞成这个样子都是自己的错似的,让他无法扔下这个妖怪不管。

 

“……你不怕我杀了你?”良久,他忽然听到大天狗嘶哑的喉咙再次吐出一句话。压抑着的,尽量不让自己声音充满敌意的语调。

 

听到大天狗有所回应,青年脸上显露出雀跃的神色,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大天狗想。

 

“我知道你被抓的原因,你没伤人,也没杀人。再说你这个样子,想伤人伤得了么?”

 

大天狗没有说话。

 

将一枚烤得通红的刀片从火炭上取下,青年再次走了过来。“为了你好得快些不拖累我,现在得把你伤口上的腐肉切掉,就算你不愿意。”他神情倨傲,“为你自己考虑,最好别做无谓的反抗。我知道你是妖怪,但我可没怕过你。”

 

大天狗的身躯似乎震了一下。青年有些不解,难道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他试探一般坐到大天狗身边拆开伤口上的布条,并没有遇到意料中的抵抗。

——————————

 

(三)

 

承平元年。平安京。

 

今年这场雪来得特别早,还特别大。爱宕山间积的雪一直比平安京内来得厚,但这也让取雪融水容易得多。大天狗望着石锅内翻腾的雪水如是想。然后他把一旁摆着的笋片全倒了进去。

 

 

第一次有人类在这种情况下闯进了他的岩洞。

 

闯入的人类没料到洞里居然有人,盯着大天狗的样子呆看了半晌,才猛然搭弓上箭,直指着他。

“我知道你是妖怪,我不怕你!”那是个非常年轻的人类,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稚气还未完全褪去,却要做出一副凶狠的样子。“那些失踪的女孩是不是你作的祟!识相的就老实把人交出来!!”

 

这几日,平安京内数度失踪年轻少女,大天狗也也有所耳闻,但他不关心。他继续拨弄着篝火,唯一想到的就是,这么高的地方这种毛孩一个人爬上来也算厉害。

 

但这少年的双腿却在微微发抖。

 

“喂,我在问你话!”

少年大声的说话声让他有些耳蒙,把这个小子刮到半空中或者一羽刃击飞他手中的弓箭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身为大妖的自尊心让他不愿意跟个孩子计较。

 

少年脸色发青,应该在风雪中奔波了许久,披风也给荆棘和树枝划破了几处。他的手也开始轻微的颤抖了,从马步看得出受过良好的箭术训练,但只怕从未经过实战。

 

“你听到没有?你——”

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质问。那是饥肠辘辘时肚子的叫声。少年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饿了?”大天狗终于出了第一声。

“才没有!”又是一声肚子的叫声,少年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弓箭也垂了下去。

 

大天狗拿起一只盛了汤的碗递过去:“吃完这个,赶紧走。”

 

第三碗汤下肚的时候,少年的脸色终于红润了起来。虽然说话风格粗暴了些,但不论是坐姿还是进食都显示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

 

“那个……公归公私归私,那些少女的事我们还是得继续查的!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们?你不是一个人?”大天狗答非所问。

“……是跟我老师荻原先生,十几个人一起来的……我跟他们走散了。”

 

荻原是指平安京第一的箭术高手荻原盛一郎吗。

 

大天狗并没有问他是谁,他对与人类建立关系并无兴趣。对少年的问题也不置可否,少年气的直跺脚。

 “如果是你干的,我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不是我。”大天狗终于回应了一句。

“我怎么知道是真的?”

“你现在还活着,就是证明。”

“……”少年望望地上一干二净的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如果对方真要做手脚,确实机会很多。

半晌他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说的也是……”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小会,他方才又道:

“刚才我有些急了……才没想很多。不是有意误会你的。”听着少年别扭的道歉,大天狗闭起双目,没再理会。以为少年会继续恼怒,竟也没再听到其他声音。

 

雪更大,风呼啸着灌进山洞,他听见一阵吭吭的咳嗽声。睁开眼,少年已经披上斗篷,艰难站在洞口,那带雪的风吹的他差点站不住脚。

“要走了么。”

“是……的……”

现在风雪正大,主人没赶你,何必自己跑出去受罪?

感受到大天狗疑惑的视线,少年一边试着继续往外走一边咳嗽:

“我……必须快点……去,不快点……会死…很多……女孩…的……”跟狂风较劲不是个容易的事,但少年还是深吸一口气,裹紧了斗篷,猛的冲进了风雪中。

 

“……”

弱小的人类不自量力的事情他也见过不少,往往是以嘲弄的眼光看待。但这次,好像自己并没有产生以往那种心情。

“……傻的要死。”嘀咕了一句,他继续拨弄火堆。

 

他一度认为,这只是个转瞬即逝的邂逅。

两天后,风雪初停。他在岩洞口吹响笛曲,吹到一半之时,在积满雪的榉树枝干后面,又看见了踏雪蹒跚而来的少年的身影;于是他停止了吹奏。

 

“这是……什么曲子啊?你作的吗?”

大天狗转过头,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我、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你!诱拐少女的山妖老巢找到了,人也都救出来了,除了受了些惊吓,没什么大碍。荻原老师送他们回去了。”少年神情雀跃,说为了之前的汤过来表示感谢。当然大天狗并不在意。

 

“你刚才吹的曲子叫什么?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音乐……”

自己的笛曲在妖怪之中收到的赞誉并不算少,连那个向来傲慢的琴师都赞不绝口,对方有这反应他并不奇怪。

 

少年的眼神温度很高,凝视着他的瞳孔中仿佛跳跃着火焰。

“你能吹完它吗?听着你的曲子,我好像……看到了竦峙的山石,一望无际的荒滩,还有海浪……我只在跟父亲去过一次神户看海,但我不会忘记……就是海浪拍击岸边的感觉,但声势更大,浪潮更猛……”

大天狗微微怔住。

少年所说的,与他吹奏时所感所想完全一致。这倒新鲜。

 

他开口问道,“人类,你叫什么名字?”

“源氏博雅,参上。”少年落落大方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又问:“你呢?”他瞅了瞅大天狗身后的羽翼,“你是……天狗一族?”

能被赐姓源的,只有皇室后裔,之前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

 

“你可以叫我大天狗。”

“那,大天狗,你可以……再吹一曲给我听吗?”

 

大天狗沉默了半晌,只说了一句话。

“源博雅,你可以回去了。”

 

人类并不是可以信任的生物。千百年来,看惯了太多贪婪虚伪毫无信仰的人类,看遍战火在这篇土地上的蔓延从未停止,他并不觉得某个人类能够改变他的看法,即使他能懂自己的曲子。

 

博雅离开后,大天狗又在岩洞里住了一个半月。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雪一层一层的铺在山道上,未曾化开开越积越厚。大天狗终于打算离开岩洞,回山巅看看。

 

那是他的道场,伊邪那岐神社,虽然他不是经常呆在那里。

 

出洞的时候正是午夜时分,是比起天光刺目的白天,妖怪更钟爱的夜晚。这是冬天最末的一场雪,雪后初霁,清朗的月光笼罩着一片素白的山地,积雪压弯了松树和榉树的枝干,山下整个平安京都在雪中沉睡。穿越山林的,只有时起时停的微风。

 

万籁俱寂,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与高悬的明月一般。大天狗忽然就来了兴致,取出笛子,开始吹奏自己最钟爱的笛曲。袅袅的笛声飘荡在山地林间,让万物迷醉,连风也停止了吹拂一般。

 

一曲奏毕,大天狗收起笛子,轻吐了口气。却听到一声奇异的声响,仿佛有重物落下,伴随着痛呼。他微微一惊,展开翅膀一下子飞至响动处。

“哎哟我的腰……”借着月光,他清楚的看见从雪地里爬起的正是源博雅。少年状态实在不能说好,多日在雪天的树上蹲守,就算是身体强健的武士也会吃不消的,现在他还冻得有些瑟瑟发抖,却因为欢喜和紧张脸颊微微泛红。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终于听到整首了!大天狗,你吹的果然比宫里最好的乐师还要强,我就知道无论如何也要听到你吹……”

“你从那天起,就一直在等?”

“也不是一直,只有晚上,白天不去打猎我没东西吃啊。”

“……就为一首曲子,等了两个月吗?”

“反正那时,我就算要求你吹,你也不会吹吧——而且曲子,你真心实意的,自然而然吹奏出来的时候,是最棒的。”

“……”

“所以别说两个月。”他直直注视着大天狗,目光真挚而热诚,“就是等十年,也是值得的!”

大天狗方才察觉,这个人类虽然之前颇为别扭,但一旦耿直起来的时候,有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力量。他发现自己不受抑制的有些——感动。

 

博雅抱着胳膊,虽说已过了最深的冬天,但他为了行动方便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直垂,连羽织也没有罩,为了取暖不断的搓着胳膊和手。神情却是眉飞色舞,“我决定了,回去我也要开始学笛子,总有一天我要吹得跟你一样好……不,要比你还好……阿、阿嚏!”

 

大天狗望着少年揉揉鼻子,但神采飞扬的样子,目光逐渐柔软下来。

 

“博雅家里的人应该着急了。”

“……没关系,反正我经常在外面瞎跑。”

“和你一同来的人,早就走了吧。”

“……是没错啦。我…我到开春就回去。反正山里也没什么不好……”

“……我懂了。”大天狗若有所思,“因为你多逗留了太久,现在又下了雪,大雪已经封了道了,你根本下不了山。”

“才不是!”博雅大声分辨,却明显底气不足:“我很强的!我怎么可能下不了山?”

“也许我能带你下去。”

“……不需要!”

撒谎并不是他擅长的事,话也说得磕磕巴巴的,正说着又打了两个喷嚏。身子骨再好也是人类,又在山洞外部蹲守了近两个月,说无损身体是不可能的;但是少年自尊心偏偏高得很,之前狩猎山妖没出上力,现在更是要死撑着不愿接受帮助。

大天狗轻轻一叹。

“那么,你来帮我好了。”

“啊?”博雅不明所以。

“山中待久了,也想下山一趟。可是路不好走。”他淡淡一笑,柔和的月光笼罩之下越是衬得他丰神俊朗。“博雅殿下,可愿帮我带个路么?”

博雅莫名耳根有些发热,他提了提身后的长弓,挺起胸膛。只要不是笨蛋,都听得出对方是在照顾他无聊的自尊心。

“那、那么,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好了。”

 

在爱宕山定居开始,大天狗就逐渐与山中的生灵互为命脉,说他是山神一般的存在也并无不妥。

 

即便乱石交叠,草木横杂,下山对大天狗而言不过闲庭信步。但博雅可就困难得多;拄着杖子探着路,稍不留意就有滚下山坡的风险,当然他死撑着不让人看出来。

夜色中视物不易,他忽然就踩到了一块圆滑的冰块。惊呼着即将栽倒下去之时,忽然就有人扯住了他胳膊稳住身形,随后整个人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时的博雅一脸都写着“原来妖怪也是有体温和心跳的啊”。

 

是因为那双强有力的大翅膀几近裹住了他,为少年挡住严寒的同时,也感受到了那人身上的体温。

 

半晌后博雅从他怀里挣开,掩饰尴尬一般大声说着走了走了,大天狗望着少年逞强的背影,愉悦感从心底升腾起来。

 

——————————

 

大天狗垂下眼睑,让意识回到现实。

 

眼前的青年正在为他包扎最后一处伤口。也许是在外修行小伤不断的缘故,他的动作很娴熟,绑带的缠绕也相当细致服帖,并且很好的避开了伤口的疼痛点。看上去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其实远比绝大多数人要细致得多。

 

青年忽然问道:“怎么,在想什么难受的事吗?”

“……没有。”

“可是,你刚才的表情很痛苦。”

 

大天狗蓦的握紧了拳头,紧绷的肌肉让刚刚缠好的布条又渗出血迹。

 

 

—tbc—

 

*源博雅蹲守听曲子的梗来自梦枕貘《阴阳师》小说中博雅守在寺外等着听蝉丸法师的琵琶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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