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斋】The incense lasting 03

 

 

来到操场,那里只有少数几个被罚劳作的犯人一声不吭的用扫帚清理着垃圾,并没有他要找的人。斋藤又连着跑了几处,包括起居室大楼,长廊,两处厕所,却都一无所获。监狱的总体面积并不算大,但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全部翻完的。提示午休时间已过去一半的钟声响起,让斋藤越发焦急。虽说下午作业的时候必然可见到那三人组,但在那之前期间,Dice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然后斋藤的目光落在操场西侧的一处拐角上。那里是被铁丝网拦住的一道狭窄楼梯,直通食堂大楼屋顶。

按规定,犯人未经允许是不准靠近那里的。斋藤也只走过那里一次,一个月几个人被选中勒令爬上去进行修缮屋顶的作业,仅此一次。

Dice会不会被Aedon他们带到那里呢。斋藤想。一般来说,既然规定不允许那自然是不会的,但是……Aedon怎么说也是大祭司长的独生儿子,就算被关押,多少也有些特权。所以,不能排除那种可能。

只是自己就不同了,一般的犯人犯了这种规定,狱卒有这个权利当场将人击毙。而且并不能肯定他们一定在屋顶上,如果……

这时钟声再次响起,距离午休结束只有一刻钟了。

 

斋藤将手伸进作为锁链使用的铁丝套,拼命的集中精神,打算运用所知开锁的知识解开锁套,可是只是轻轻一碰,锁就掉了下来。看来本来就是开着的。

这下倒是省了不少事。斋藤刚用力把门拉开,立刻就看到了门后的声影——Mentha。

 

斋藤只觉得身子像石化一般僵住了。

 

Mentha是监狱长的副手。此时,他正举着涂满沥青的刷子涂抹墙壁,防止它们在接下来的雨季中潮化。

 

Mentha时常负责早间视察。他还常在起床号角吹响的时候给众犯人开门。

狱卒一般有两类人,一种见缝插针的找茬,生怕不能把人整死,另一种则对折腾犯人不感兴趣,其实是对什么事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人都懒得抬眼睛。

Mentha是典型的另一种。

 

除此之外,他还负责劳作任务分配和围墙漏洞修补。他当然完全有可能在这里作业。而那道门,也正因如此才是开着的。

 

赌错了。斋藤的手呆呆的握着门把手,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然而,Mentha却依然看他一眼都嫌浪费时间似的,默不作声的将屋檐最后一丝缝隙涂上沥青,随后将长刷丢进一旁的沥青筒。

 

然后他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朝斋藤走来。严格的说是朝他身后的门。

 

他就打算这样离开吗。

 

在经过斋藤身旁的时候,Mentha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他,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斋藤看见他浑浊的眼睛里有一丝火光在灰烬里湮灭的光芒。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斋藤还是在他身上感受到些许与自己相似的气息。这个人以前也是军人吗。

 

“你的朋友在杂物间。”

干涩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说出这样一句,然后Mentha就这样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对他回过头来。

“不要再靠近你不该靠近的地方。”

然后他真的走了,右脚似乎有点跛。

 

杂物间在操场西侧的拐角里,刚好与这一侧斜对面。如果Dice是从工作场地被带走的,从这个角度看到一点也不奇怪。斋藤急匆匆的朝Mentha的背影鞠了一躬,随后立刻往杂物间的方向飞奔过去。

 

虽说是杂物间,但里面摆放着两千多人全年吃穿用度的各种器具,被合金或者动物皮毛制成的包裹和箱子层层叠叠的摆放着,中间是一条条的通道,像一个错综复杂的小迷宫。

 

迷宫深处的四个人,三个站着一个则是趴着。

 

Aedon将一只脚踩在Dice的右手上碾压,那里还紧紧握着一只打了补丁的布袋。手即便被鞋子毫不留情的踩踏却丝毫不肯放松。在压力之下,袋中之物和地面摩擦发出很难听的硬物之声。

 

“比我想象的能撑的久呢。不过,不是这样也没意思了嘛。”

 

Dice蜷曲着身子,脸上的表情因为疼痛皱成一团,但是手却握得更紧了。

 

“……你到底交不交出来。”Hestia在一旁用鞋尖踢了踢Dice的小腿,脸上明显写满了不耐烦。

 

Dice拼命的摇着头,趁着Aedon收脚的缝隙将手抽了回来,袋子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小指已经扭曲,血液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

 

“现在就算交出来也完了!”Aedon重重踩上Dice的背脊,男孩简直连骨头都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你最好现在开始舔我的鞋子,然后再把你这袋脏兮兮的硬币舔干净再给我。不然……”Aedon很呵呵笑着,加重了力道,男孩的脸都贴到了地上,眼泪和鼻血都混到了一起,喉咙里只能断断续续的发出求饶的声音。

 

“这些是给我姐姐的。。放了我吧,她已经七年没有新衣服了。”

 

“Aedon……”Demeter慢吞吞的说,他的鞋尖踢了踢Dice的下巴,“要不我们还是速战速决吧?快没时间了。”

 

Aedon皱了一下眉头,他也忽然意识到了这点,不管怎么说在下午的作业上迟到都不是明智的做法。“为什么我非得干那种事,臭老爸也不多打点一下。”他一边嘟囔抱怨着,一边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牛耳尖刀。

 

Aedon的特权并不止在行动上更加自由而已。

 

Demeter将Dice从地上拉起,倒扣住手腕在背后,强迫他正视Aedon。

Aedon手一挥,刀尖划过Dice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注,袋子也掉落自在地。刀尖贴着Dice的脸缓缓滑下,大男孩的身子骇得瑟瑟发抖。

 

“小子,都是你的关系,害我浪费了那么多时间。”Aedon踏上布袋,里面发出硬币独有的摩擦声。“你说该怎么赔我们呢?要不就拿你的耳朵来抵偿吧。”

 

“Aedon,一只耳朵就了事了,真不像你的作风。”Hestia在一旁有些惊讶的说。

Aedon看起来神色有些愤恨,“还不是那个臭老爸,上次不过玩死了一个贱民,竟然就被他唠唠叨叨,说什么王已经下达监狱改制的命令,我再这样会被延长看押时间这样的……”

 

“……可是,这种事情Magnes(Aedon之父,大祭司长,第一元老)叔叔第一个就不会答应吧……”

 

“你懂什么?臭老爸说的,元老院反对的人全给王绞死了,他还怎么开口——”

 

“……”

 

“可恶,明明这鬼地方又没什么乐子可以找,不然还能玩什么?!”

 

他越说越生气,手中的刀子闪着寒光,往Dice脸上戳去。

 

刀锋在距离Dice的皮肤不及一英寸的地方硬生生顿住。

 

并非是Aedon留手,而是手臂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紧紧抓住。Aedon回头看去,他看见的是身着黑色共和军军服的少年,深蓝的瞳孔眼神冰冷,让他有种在荒野中被一匹狼盯上的错觉。

惊栗的感觉仅仅持续一瞬。认出了面前的人是斋藤,Aedon的脸上回复了一贯的骄横,随后用力甩开斋藤的手。

 

“小子,你找死么?”刀片贴着斋藤的脸颊拍了拍,Demeter和Hestia也从两旁围了上来,将斋藤堵在中间。

 

少年淡淡扫视了一下周围,目光落在一旁瘫软在地的Dice身上,眼中难得的泛出了怒意。“请你们住手。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样践踏别人都是不可原谅的。”

 

“你脑子坏了吗?”Aedon眯起眼睛,“你来就是为了说教?”

 

“不是。”少年认真的回答,“我来是希望你们现在住手,并且扶他起来。还有,马上带Dice去医疗室,他需要治疗。”

 

三人组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同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Aedon笑得简直快喘不过气来,“你们,你们听见他说什么了吗?”

 

Demeter笑得也很厉害,“他一定是在单人囚室里呆得太久了。。以至于根本不认识什么叫坏人了。”

Hestia边笑边说:“我们……可以让他现在认识一下。”

 

“没错没错。”Aedon猛得收起笑意,脸上已带了狰狞之色。

 

“要我留下他的耳朵呢,也不是不行。”他说,“不过,得拿一些东西来换。”

 

Dice连动作都很困难,此刻却努力昂着头:“求你们了,这不关斋藤的事……!你要的钱我给你们,我都给你们……”

 

斋藤只是淡淡的问:“什么东西?”

 

“你的一双耳朵,还有全部的手指头,还有……”Aedon一边笑嘻嘻的说着一边向斋藤靠近,最后一个‘还有’说完的时候,他手中的刀已经高高扬起朝斋藤挥了下来。

 

可是他的手肘却被对方从无法看清的角度狠狠一撞,刀子瞬间脱手。然后手腕一紧,已被对方反手扣住。小臂一下子酸麻起来,斋藤拿捏住的部分正是他的腕骨。

 

少年的手臂绝对说不上粗壮,力道也不大,但是这次他没能再挣脱开。他隐隐察觉上次少年能扣到他的手臂也绝非巧合。

 

“你一定要我的手指。”

 

“我……我要你的脑袋!!”

 

“……很遗憾,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不可以在这里留下脑袋。”

 

Aedon忽然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嗑啦”声。

由于难以置信,他花了两粒沙子从沙漏上端落下的时间才发现,那是他腕骨被捏断的声音。

杀猪般的惨叫终于像决堤的洪水般从口中喷出,Aedon滚倒在地上,抱着手腕下面的部分不断滚动和痉挛。

 

Demeter怒吼着扑了上来,双手直向斋藤纤细的脖子。他这双岩石般粗糙的双臂,捏断人的咽喉就像捏碎一只虫子。

 

可是他的动作相对于斋藤却太过迟钝。斋藤的拳头已经抢先一步揍在了他的鼻梁上,他听见鼻梁骨和整个身体都发出奇怪的声响。那是他硕大的身子几乎飞了出去,然后撞在装满着衣食器具的箱子堆上,跌在地上的时候箱子也在他身上倒了一片。

 

Aedon已经托着畸形的手腕半爬半跑的逃了出去,甚至来不及再看Hestia跟压下箱子堆下的Demeter一眼。

斋藤望向Hestia,他还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除了发抖。裤子是湿的,黄水顺着囚服的裤管持续淌着。

 

斋藤移开了视线。“滚出去。”

 

“……是,我滚出去,我马上滚出去。”

 

Hestia像得了赦令一般立刻应道,然后他趴在了地上,真的就那样滚了出去。

 

斋藤心里泛起一阵轻微的寒意,直觉告诉他这种人比Aedon还恐怖的多。

 

眼看杂物间重新恢复了寂静,斋藤迅速来到Dice身边。Dice依旧起身都很困难,一双眼睛却早已睁得老大,怔怔的盯着斋藤看。

 

“Dice……?”

 

Dice的眼神有些惊疑不定,似乎无法相信刚才所看到的。

“斋藤……”他嚅嗫着着说,“斋藤,你……”

 

“……怎么。”斋藤面对Dice的表现,心中泛起略微的不安。他伸出手,想要把这个大男孩从地上扶起来,对方却像触电一样打开了他的手。

 

斋藤几乎怔住,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即使如此,他也没漏掉Dice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

 

“那,那个……”Dice却似刚刚清醒过来,语无伦次的跟斋藤解释道,“对不起,其实,我,我不是有意……”

他想站起身来,却因伤势不轻而再次跌回地上。

 

应该扶他一把。斋藤想。斋藤想。可是手却不听使唤无法动作。

多半是……刚才自己的举止,给了别人凶暴和恐怖的印象吧。

的确为了解围,并没十分留手就是了,只是……也没想到过普通的民众对于极具杀伤性的斗殴是如此的厌恶和排斥就是了。

 

这时,宣告下午作业时间的预备钟声响起,像低沉的警告。两人立刻起身。斋藤没再犹豫了,强行扶住Dice即将摔倒的身体。Dice垂着头,每次没再挣脱,也当然没有忘记将地上的布袋拾起。两人往作业场地快速赶去。

 

杂物间里,倒塌下来的大堆箱子发出互相挤压的咯吱声,随后从缝隙里探出一只正待拖出全身的手。手臂还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颤抖着,指节间夹着的是两根方才打斗中,无意从斋藤头上扯下的发丝。

 

 

“唔……痛。”

下午的工作进行时。不仅是旧伤未愈,这也是第二次不小心用打磨的刀片划伤了手指。Dice呆呆的望着冒着血珠的手指,叹了一口气。

 

今天的事,把他一时打懵了。斋藤的远出乎他意料的表现,让他想起一些非常糟糕的回忆。

 

他想起了家里年迈的母亲,中日劳作的兄长和小弟,以及,未等到出嫁便死了未婚夫的姐姐。

姐姐的未婚夫Campe,原本是厄瑞波斯的一个面包师,在Dice家的裁缝店对街。半年前,就在两人筹备结婚的时候,Campe去了趟奥罗拉——为了制作宴会上邀请大家的甜面包,也为了之后的扩大经营,决定在战事紧张的时候购入已经不太容易吃到的,全北方最好的小麦粉。这次的采购差不多下了Campe全部的本钱。由于人手不足,Dice自己也去做了未来姐夫的跟班。当然他们就留宿在了奥罗拉的小酒店里。

 

可就在停歇当晚,空中响起警示钟,客店周围骚乱四起。

 

那是联合军预备已久的夜袭,没花什么功夫就攻破了城门。喊杀声几乎让大地都摇晃起来。他与Campe从窗口看到了情况,以十人为单位一列的轻骑兵在城内横冲直撞,短兵相接,城内守军死伤不少。然而,联合军最先的突袭上风过后,却因守备军援军的围堵攻势陷入了僵持战。Dice当然不知道那是指挥不当导致的先机尽失,等到城郊驻扎的帝国军入城增援时,已经溃不成军。

 

他们紧张的透过窗子缝隙张望外面,正在感觉松了口气的时候,却发现骚乱更大,街上也多了更多四处奔逃的人群。城中几处高地忽然冒出了火光。火势迅速扩大,而且引火地点是不同场地的同一时间,这显然是人为。而帝国军的反攻的阵势,也因此发生了混乱。

 

Campe失声惊叫起来,然后他发疯一样的抓起靴子穿好,连外套也顾不得披就往火光的一处光源冲了过去。Dice也只能跟上。一路上也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乱军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是Dice知道,那处方向是Campe购入的小麦粉堆放的仓库,还有大量的干燥麦叶和麦梗的堆放,绝对是引火的绝佳地点。

 

他们站在距离仓库几十英尺的地方,因为前方炎热的空气而前进不得,而且源源不绝的黑烟也很呛人。

面对已经回天乏术的压上全部资产的货物,Campe目光呆滞的跪坐了下来。

 

这时,他们看见火光中,那个手执火把的罪魁祸首款款而来。与联合军军官一致的笔挺的黑色军装在耀眼的火光里也分外显眼,步伐与他脸上的线条一样干净利落。

即便是干着放火这样的事,少年军官的表情却是懒洋洋的。

 

他手轻轻一扬,火把呈抛物线飞入火堆,溅出一片火星。随后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又露出很不耐烦的神情。

“联合军能带兵的男人全死光了吗?竟然又得我来收拾烂摊子。”少年军官朝一旁纷乱的队伍抬了抬下颚,另一个看似低级的将领立刻带领残兵们重新整理成组迅速朝城外撤去。

 

Dice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Campe已经怒吼着朝少年军官冲了过去。

 

他的拳头还没到对方身上,手肘就已挨了重重一击,半边身子就那样瘫软下来。

 

Dice连喊出“不要”的时间都没有,Campe的手腕已经被反手扣住。这样一来,就算明知对方会捏碎他的腕骨也无法反抗半分。

 

少年军官冷冷一笑,绿眸里的温度与周围的火焰截然相反。随着清脆的‘嗑啦’声,他看见Campe的脑袋被扭转成与身体完全不能契合的角度。

 

“看什么看,还不快撤。”少年军官一边继续发布着命令,一边跨上一匹战马,与剩下的人一道从城门冲去,再也没看Dice以及倒在地方还没闭上眼睛的Campe一眼。

 

Campe睁着眼睛的尸体让他好多次从梦里惊醒。只是日子依然在过,他也依然得为母亲和整日哭泣的姐姐劳累奔波,那一晚的情形他只能尽力忘掉。依然像个傻瓜一样相信着世上还是好人多,并且亲切热情的对待任何人。即便知道斋藤是联合军的人,但这个倔强又在监狱饱受伤害的少年让他很难放着不管。

 

而今天这一幕又把他以往的记忆呼唤了出来。那种攻击人的手法,撞击手肘让人暂时丧失战斗能力,随后制住手腕,展开反击。与那天所见的几乎如出一辙。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斋藤。

 

只是就算这样,那天斋藤也未必有参与。即便他们很可能隶属于一个军团,并且由同一个教官训练过,而且或多或少的为联合军的入侵提供了力量,但是……

他在这里所遭遇的对待,也不是理所应当的啊。

他的军服也丝毫不像那个少年军官那样光鲜,每一道裂开的痕迹都昭示着这个监狱带给人的痛苦。

 

Dice又呆呆的叹了口气。

 

要去跟斋藤道歉吗……

 

怎么说也是斋藤救了他。

 

而且这应该不是斋藤的错……至少不会他本人的错。

 

下午作业结束的钟声响起。Dice正在默不作声的收拾工具,忽然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傍晚的阳光。他抬头看去,右手包着绷带的Aedon ,脸上又青又紫的Demeter,以及脸上缠了绷带,看样子被其他两人修理过的Hestia,正带着诡异的笑容围着他看。

 

“怎么,跟你的小情人吵架了吗?”

 

 

 

 

 

评论
热度(2)

© 曹不 | Powered by LOFTER